回忆

作者：天空蓝

“大家好。”一句话，划破原有的沉默。灵堂里，一众黑衣人静静坐成一排排，没有说话。
“今天，我们要送别的，是在座大多数人，当然也包括我自己，最最爱的，一个人。是的，今天，我们即使多舍不得，也终于得和晓风说再见了。不过，在那之前，我想要和大家分享一些关于我和晓风的故事……”
闭上双眼，时光仿佛是倒带的影片，退到我遇见晓风的2002年。

“给你，这是我特地做的，不要丢掉。”你笑眯眯地递给我一盒小礼物，用深蓝色礼物纸包装，上面还缠了个红丝带。
“给我？干嘛给我？”我有些愕然，被你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点不知所措。
“给就给啦，你收下就对了，别问这么多！”你还是笑着对我说。
“噢，好吧……谢谢……”
“不用客气，哈哈！”你转身离开，留下一脸迷惑的我在座位上。
王晓风，和我同班了两年，不过我甚少和他交谈。他是班上的开心果，更是捣蛋鬼，调皮蛋，经常让老师们又哭又笑。我，不喜欢他，因为他潇洒不羁，因为他无时无刻都可以开心大笑，没有一丝踏实的感觉。不，更让我不喜欢的是，他是多么的调皮，是多么地爱捣蛋，却又是那么地受欢迎。我不喜欢他带坏班上的风气。
当天晚上，回家打开礼物，里面只有一张小卡片，上面写着这么几句话：“有一天红豆在路上跌倒了，然后……他成了绿豆！哈哈，很好笑吧？笑一个来看看！=）”
无聊。我越来越不喜欢他了。

“怎么样？看了我为你特别准备的礼物了吗？”第二天，你已进班就抓着我问。
“无聊。”我怒气未消，冷冷地给了你一个回应。
“怎么会无聊？我觉得很好笑啊，那笑话是我特地为你选的耶！”
“那笑话一点都不好笑。你就只会做这种整人捣蛋的东西吗？你很无聊。”
“……”你脸上笑容淡了，而我也知道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。
“其实……我只想看你笑笑，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讨厌我……”
“……”这一次，换我无言。
“对……”对不起三个字还没说出口，你就一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。
那一天，你脸上的笑容，好像有点僵硬。

“晓风常说，我们做人，既然无法回到过去，也无法掌握未来，为何不充分把握现在？与其板着脸过每一天，不如笑着面对一切。这些话，我想，在座各位应该都从小风口中听说过了吧？是啊，晓风他就是这么一个潇洒乐观的人……”

午后的阳光总是刺眼得让人想闭上眼睛。为了社团活动放学后留在学校，趁活动还没开始，想在树荫下小眠一会儿。炎热的大马天气，加速我入睡的过程。夏日炎炎正好眠，这句话实在没错。
就在我半梦半醒间……
“哈罗”是你。这次又想搞什么？
“我可以坐下吗？有些话想说。”
我微微睁开双眼，迷糊中看见你脸上依旧挂着笑容。那笑容，感觉像阳光般闪耀得刺眼。
起身，我让出半张长凳让你坐下。
“嗯……其实你讨厌我吗？”
“……”
“我希望答案是没有，不然，我会很难过。”
“其实……不是讨厌……并没有讨厌……”
“那么，为什么每一次看到我都会板起脸孔？”
“我只是看不惯你的作风。”
“我的作风？”你看似不解。
“我问你好了，为什么你可以每天这么开怀大笑？为什么你总爱做些调皮的事？”按耐心底的疑问，终于说出口。
“笑着有什么问题？与其愁眉苦脸板起脸孔过日子，为什么不选择开开心心笑着过每一天呢？”
“……”我感觉有根棒子重重打在自己头上。
“我看你每天都好像很严肃似的，好像很不开心，所以也想要逗你开心，所以才作了那份礼物……”
第二根棒子打在头上。
“我没有不开心，只是……不习惯当着每个人面前笑而已……”
“有什么好不习惯的？我以后一定会让你成为一个每天开怀大笑的人！”
“……”
“你……真的就是这样每天过日子吗？难道你没有难过，没有生气，没有不想笑的时候吗？”
“我父亲说过，我们普通人是没办法回到过去，更没办法完全掌握未来的。所以在这种情况下，为什么不尽情把握现在，笑着创造回忆，不留遗憾呢？他的话是我人生的座右铭，每当我生气难过时只要想起他的话，就可以重拾笑容了。我想，他在天堂看着我，一定也希望我是以这种方式过我的人生。”
你说这些话时，嘴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，眼神却是坚定不移的。我完全被震撼了，感觉自己忽然变得好渺小。
“好了，既然你不讨厌我，那么，以后我们就变好朋友吧。我挺喜欢你这个朋友的，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变好朋友，是吧？哈哈。我会让你变成和我一样开心的人。”
王晓风，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。
“好了，先走了，得赶校车回家！再见！”
“噢……再见。”
你笑着向我挥手道别，然后一箭步地冲向校门外的校车。
望着你渐远的背影，我突然发现了两件事。
第一， 我不再不喜欢你了，反而觉得你是一个好人。
第二， 原来，我一直不是不喜欢你，而是羡慕你，嫉妒你的潇洒，你的开朗，你的不羁。一切都只是羡慕和妒嫉，因为你拥有的，我没有。

和我所有的严肃和冷漠相比，其实我更想要得，是你的爽朗……

“然后我们渐渐成为好朋友，渐渐成为知己。过后，我们一起开心地过完中学生涯，然后，不知不觉地就上了大学。我考上医学系，而晓风他进入了他最喜欢的生物科学系。幸好，我们还在同一间大学里，所以上大学后还是常常在一起……说真的，我还以为我们真的会这么一直一起，会是一辈子在一起的好友……”说完这句，忽然一阵鼻酸，感觉泪水一瞬间就会涌出来。深深吸了一口气，故事要继续说完……

“怎么了？为什么好像闷闷不乐的？你不像有心事的人哦，有什么要告诉我吗？”
“我……生病了。”你没有抬头，只是放下了筷子。
“感冒吗？去看看医生吧？我还只是医学系学生，不能给你开药哦！哈哈！”
“医生说我这病……没药医。”
“你……在说什么？”
“是肌肉萎缩症。”
那一天晚饭，没有人把饭吃完。

过不久，你办了退学手续，搬出我们一起租的房子，然后住进了医院。每个星期五，下课后我都会搭地铁到医院探望你，和你闲话家常。到306号房的路，我想，闭上眼睛我都能到。
惨白色的病房充着重重药水味，你每当看见我都会努力打起精神和我谈话，试图掩盖病情急速恶化的真相。我明白你的用心，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问你病情的进展，虽然课堂上我读过，也知道这肌肉萎缩症，没有解决方案，只有慢慢走向死亡……
这天，依旧在星期五的午后探望你。拉开窗帘让外面的午后阳光稍微照耀进病房。你说，能看见阳光心情会好很多。听说你最近病情恶化了不少，可是在你没提起前我也不会问。
“我……可能快要不能说话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我不能走路了，不能下床了……医生说，在继续恶化我就会失去说话的能力，然后不能吞咽，然后不能靠自己本能呼吸，然后连呼吸器也帮不了我了，然后我就会死掉……”
“……”背着你，我忍不住哭了。
“所以……可以一直陪我说话吗？我想把还没说的话再不能说之前全都说出来。可以吗？”
“……嗯……”
“所以，不要哭……我还有很多话要说。你哭的话，我可能也会崩溃，然后我想说的话就无法说了，可能然后就来不及说完了……”
我忍住泪水，放上笑容，像往常般陪你说话，听你说话。我知道，你比我还害怕，你比我还想哭，你比我坚强，所以你脸上从没沾染过哀伤。

“你……是……我……最……最……好……好……的……朋……朋……友……”
凌晨的两点钟，我收到二十年来最让我心痛的电话。
你用最后的力气说完了想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“再……再见……”
挂上电话，我彻夜不眠，泪水陪我流到天亮。

接着下来的星期五，我没有改变，还是下课后到医院探望你。病房号码没变，药水味没散，只是你不说话了。
“从现在起，你要当我的听众了。你的耳朵要借我，我要跟你说所有我生活的事情，开心的，伤心的，生气的，无聊的，我都要说。你是我的发泄桶了，现在……”我试图制造和以前一样没变的氛围，可事情已成这样，任凭我怎么说笑，气氛不会一样了。
你听着我说话，一直听着，偶尔勉强挤出笑容，偶尔用力的皱皱眉头，只是一直没有回答。
没关系，即使你不能说话，我也会陪着你到最后。我记得和你说过这么一句话。
那天，离开前，你给了我一个微笑。我过后才发现，那是你给过我最后的一个笑容。

“晓风还能说话时和我说过，要我成为出色的医生，要救很多很多人的生命，因为那些人，在代替他努力的活着；因为那些人，还有活着的能力。今天，我不敢说我有多么成功，但我可以对晓风说，我会继续努力拯救性命，不会放弃答应过你的事情。”
“我们今天送别的，是在我们生命力带来过快乐和阳光的一个人。如果我们能努力生活，永不放弃，我想，晓风在天国会很高兴的守护着我们的。晓风离开了我们，但他留给我们每个人的，是温暖阳光般的回忆，是无可取代的记忆，是永不褪色的印迹。我们收下他留给我们的礼物，然后，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……谢谢。”